洛唯城抻了抻衣袖上的白灰，搖搖頭，看起來似乎並不想再和他有什麽交流：

“不用了，也不是多少錢。”

他是真的不想在和自己有聯系，那時候自己並不知道，洛唯城不想和人有交流的時候眼神會微微往下偏，唇角勾著笑，淡的幾乎薄涼。

方盡洲有些惱怒，原來他當時是真的不想和自己有聯系的。

可是夢裏的方盡洲也不依不饒，跟著他不停休：

“那不行，我方盡洲從來不欠別人東西，你要是不告訴我，我就一直跟著你，你也不能永遠不回家吧。”

洛唯城想了想，大概是真的怕自己跟上去，這才嘆了口氣：

“那好，我跟你到你家裏拿吧。”

然後畫面一轉，洛唯城拒絕了自己的邀請站在門外等著自己將五兩銀子遞給他，道了謝便離開了。

那時候自己也並不在意這樣的小插曲，他性子向來大大咧咧，心裏想的還是丟了縱劍門的腰牌，得趕緊找回來，另外還有明天怎麽躲避師兄弟們的嘲笑，轉頭便把事情忘了。

可夢裏那個離去的背影卻不曾消失，他就這麽孤零零的往外走。煢煢子立，齲齲獨行。

夕陽的餘暉映下，兩邊青色的城墻在地面折射出銳利的倒影，將他整個人攔腰折斷，一半隱藏在陰影中沈默壓抑，一半踩在陽光下蹣跚無休。

夕陽越漸下沈，陰影逐漸覆蓋明光，他的背影越發消瘦。

方盡洲覺得巨大的悲傷像是潮水一樣向他湧了過來，他想上前，他不知道是該拉住他的手讓他停下腳步，還是與他並肩而行。

可是無論他怎麽走，都無法觸及到那個背影。

他想要他停下來，可是無論怎麽喊，都發不出聲音。

他幾乎悲痛欲絕，這種無法言喻的傷感四面八方席卷了他所有的情感，只剩下悲傷讓他驚慌無措，他無聲的吶喊：

“停下來！”

“唯城，停下來！！”

“停下來！！！”

“醒醒，醒醒，怎麽了？盡洲？醒醒？”

他猛然睜開雙眼，洛唯城正皺眉疑惑的看著他：

“你怎麽了？身體不舒服嗎？”

“啊？”

夢境的一切都是無緣由的，醒來後那股強烈到窒息的悲傷突然就煙消雲散，他甚至無法回想那種讓人悵然落淚的傷感源於為何？

方盡洲搖了搖頭，下意識的摸了摸臉：“我好像做了一個夢？”

洛唯城問道：“什麽夢？”

方盡洲搖了搖頭，有些悵然若失：“記不清了，夢裏不知道為什麽覺的特別的難過。”

洛唯城安慰道：“沒事，夢都是反的。”

方盡洲點點頭，看了看隱約有些泛白的天色，眼皮沈重的合起半片黑幕：“困。”

洛唯城扯了扯被子：“困在睡一會。”

“嗯。”

明明眼睛已經睜不開了了，可是思想卻越來越清晰，瞇了一會倒是清醒了，方盡洲試探的喊了一聲：

“唯城？”

“幹嘛？”

“你睡著了嗎？”

洛唯城迷迷糊糊哼了一聲：“沒有，怎麽了？”

“咱倆聊聊天唄，我睡不著。”

“聊什麽？”

方盡洲道：“我突然想起一件事，那天在街上，你為什麽願意幫我賠錢啊。”

洛唯城從被子裏竄出來，醒了醒神，難得的有些俏皮：

“因為我早就見過你。”

“什麽時候？”方盡洲有些驚訝，腦海中下意識的思索了一般，依舊無果。

洛唯城笑笑：“你肯定不記得了，其實我來蓬蓮的第一天就見過你了。”

“什麽時候？”

“在城門口。”

那天是洛唯城第一次來蓬蓮，他之前是在吳城和父親的一位舊友一起居住，洛唯城叫他邱叔，邱叔身體年輕的時候傷了底子，一年到頭都是用藥吊著。

為了不禍害人終年也沒有娶妻，不過他對洛唯城倒是真的很好，教他讀書寫字，供他念書，只不過在他十六歲那年因為再次發病身亡了。

他死後洛唯城幫著辦了喪事，接著便變賣了家產，決定來蓬蓮，這也是邱叔生前的遺願，據說是因為他曾經最愛的女人便是死在了這裏，他要洛唯城帶著他的骨灰，將其灑在無生海上。

他身前是私塾先生，既要買藥又要照顧兩人吃喝，餘下的錢財並沒有多少，洛唯城心裏清楚，他向來是個懂事的，一路上也是省吃儉用，能省則省，想著來到蓬蓮這個未知的地方，肯定需要一大筆錢財。

所以等他一路輾轉來到的時候，整個人瘦的都快成了骨頭架了，再加上好幾日都未曾遇見客棧，若不是衣著還算整潔，離乞丐也算不遠了。

等待進城的時候，突然聽見一陣人群熙攘，一匹駿馬風馳電擎的從城門向外疾馳而來。

來勢洶洶，霸道的沖散了人群走道。

洛唯城一時間沒有來得及躲開，眼看著馬蹄就要踏下，突然間整個人猛的向後一甩身體一輕飛了起來。

周圍喧鬧不止，馬上的人不知為何身子一歪整個人掉落馬下，他卻感覺到背後踏實的溫熱，明明不過轉瞬之間的事，他卻清晰的看到周圍快速倒退的參照物，腰上牢牢的扣著一個人的手。

接著腳尖觸及地面，身後的溫熱退開，脫離了控制的駿馬噠噠的往前跑了兩步，在原地停下。

方才馬上的公子怒氣沖沖的看過來：

“哪個不長眼的敢暗算小爺？”

“是我，你能奈我何？”

洛鄰君這才看見身後的年輕人，他身形頗為高挑，帶著少年郎急速拔高時不堪承受的消瘦，面目甚至稚嫩，柔和的輪廓壓下了他與生俱來的野性，但是桀驁不羈的態度又帶著幾分成年人的性感。

那位公子似乎認識他，惱怒的上前走了兩步：

“方盡洲！又是你!有完沒完了你！”

身後的少年漫不經心的拋起手中的石頭，那公子下意識的遮住臉就要躲，少年嘲諷的笑了出來。

“白癡。”

那公子惱羞成怒，卻又懼於少年雄威，幹巴巴的丟下一句：

“方盡洲，你給我等著！！”

便騎馬快速離開了，散亂的人群也恢覆了秩序，他朝少年道歉：

“多謝這位小公子相救。”

少年滿不在乎的擺擺手，晃晃悠悠的走到一旁騎上停在路邊的一批駿馬，快速離開了。

不過是最平常不過的相遇，若不是後來在蓬蓮街上再次看見，或許早就忘了還有這麽一回事。

方盡洲聽完，感慨道：

“哎，難怪你會幫我賠錢呢，你說你當時怎麽不說呢，要是你說了這件事，要是我早點認識你，你就不會過的那麽艱難了。”

洛唯城剛來蓬蓮那兩年過的確實辛苦，他用了所有的積蓄盤下一套房子，但是一個外地人又沒有熟人，很難招收到學生。

也是這幾年呆的久了，才慢慢有了幾分名氣，加上方盡洲大肆宣傳，這日子過的才算好一些。

洛唯城理了理他額前的頭發道：“也不算晚。”

他指尖溫熱，在尋常不過的動作，卻讓方盡洲心跳缺了一拍。

半響，他突然問道：

“唯城，你說，咱們會一輩子在一起嗎？”

洛唯城指尖微頓，半響輕輕柔柔的笑了笑，薄薄的呼吸掃過：

“當然，只要你想。”

方盡洲滿意的笑了。

夢裏的那些悲傷現在一點也不見蹤跡了。

唯城說了會和他一直在一起，他向來守信，那就是真的了。

他會和唯城一直在一起，一起吃飯，一起喝酒，一起游玩，一起變老。

唯城喜歡不喜歡自己，似乎沒那麽重要了。

只要在一起就好了。

他翻過身緊緊摟住他，向往常一樣：

“那就好，我們要一直在一起。”

年少時的承諾似乎總是那麽輕易許下，也堅信它能轟轟烈烈，不懼風雨。

眼底所見無一不是明光普照，陰霾壓在暗無天日的地下，沒人去在意他。

正因為如此，許下的時候足夠誠心，背棄的時候才痛不欲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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